每一个人从幼到老,吃过或品尝过的东西,应该说种类很多很多。其味道酸、甜、苦、辣,什么都有。我孩提时代吃过的一种食物的味道,让我至今记忆犹新。
那个极为特殊的饥荒年代里,在我的家乡镇平县城郊一个村庄,每年春天,都会有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,身穿又烂又旧的对襟大布衫,踮着小脚,佝偻着腰,提着竹篮,在一片稀稀拉拉的农田里,艰难地行走,寻寻觅觅。她那是在贫瘠的土地里寻找着能吃的东西,暖暖的“老阳儿”(太阳)映照着老人慈祥的面庞。
这就是我的奶奶,已经辞世四十四载了。
在属于奶奶那个年代的秋季,大田里的红薯被公社的社员们刨过了,但多少还会有一半个遗留在土里。秋后要翻犁,这些留下的红薯就会被翻晾在外。来年春天到来,经过一冬的冷冻,晾在外面的红薯皮与瓤便自然剥离,露出它内在的白来。我奶奶捡拾的便是这个,俗称坏红薯。
奶奶把这些白白的、干干的坏红薯拿回来,一个个磕去沾在上面的泥,然后倒在石碾上碾碎,过箩,就成了看着怪白的面面。
忙了碾台,又忙灶台,奶奶开始做饼。饼的成分是刚刚磨的红薯面、野菜,生产队从县城南关酒精厂拉回来的黑黑的浓稠的酒糟,三合一揉和,做成巴掌样的饼,贴在铁锅上炕熟,就成了饼。这种饼,被豫西南一带乡下人冠名为“耳巴子”。
奶奶住的小屋床前有一泥巴糊的土灶台,上面安的锅很小,大概三四丈吧(旧称铁锅的直径,一尺以外几寸就是几丈),巴掌大的“耳巴子”一圈只贴五六个。锅上的蒸汽尚未上圆,我们五兄弟就围在灶台前等着。
终于等到奶奶掀开锅盖,白色的气雾在我们面前弥漫开来,一股浓浓的酒香也随之扑入鼻孔。我们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,急不可耐。
奶奶给我们分发“耳巴子”。五兄弟人手一饼,锅里空空如也。
“耳巴子”黑乎乎的,贴锅的一面被炕得发黄,正面,奶奶的五个指印依稀可见。
红薯面的味道木木的、面面的,淡淡的香味里略微透出些坏红薯的味道。野菜口感清香,略涩,微苦。酒糟有酒香,很浓;有醋香,酸酸的,也很浓。
真是好吃,味道真的好极了!我们五兄弟谁也不说话,都只顾大口地“吧嗒”着,狼吞虎咽,风卷残云。
我们兄弟谁也不记得奶奶当时尝没尝自己做的“耳巴子”,但都清晰地记得,奶奶一直都站在灶台前,一边用抹布不停地擦手,一边专注地欣赏着我们的吃相,皱纹里都是满满的笑意。
在此后的岁月里,每当品尝各种所谓美味的食物时,我都会倏然忆起“耳巴子”的味道。
我想,如若将当年的“耳巴子”现在拿来食用,也许难以下咽,也许找不回当年的感觉。但我内心里仍坚定不移地将它视为最最珍贵的美味,因为它是我童年记忆链条里最为耀目的亮点,是唯一镌刻在我舌尖上永不磨灭的味道。
来源:河南省纪委监委网站